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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 清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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覺得答案就在清水觀中,湯豆一天也不想耽誤,想到第二天還要先回到城中的公良府,回到屋中去就□□夏去與徐娘子說自己頭痛。

徐娘子原本在前廳收拾、看帳一聽,便急急地跑到後面,見湯豆躺在床上怏怏無力,哪還顧得上要不要先回公良府,立時請了無為來‘護法’,並說好,等天一亮便進山往清水觀去。

但因為已遣了下仆去城中報過信,她不好陪同前往,只能叫了春夏與宋嫫嫫來,再三地叮囑,又叫了幾個家將隨行。

第二天天還不亮,湯豆便被徐娘子塞到了去清水觀的車上,急吼吼地趕著她上路。

湯豆心裏也不由得感慨,如果不是有徐娘子這樣一個殫心竭慮的母親,恐怕就本尊這種體質,早就不在人世了。她伸頭從窗戶裏向徐娘子作別,徐娘子急忙叫她把頭縮回去,怕她著風。

清水觀所在的小明山離城只有數裏,進山時一行人下車換馬。

初時路也算是平坦,但越往山裏走,地勢越是險峻。並且大路也漸漸沒了,只剩下不是熟悉地貌的人絕找不著的小徑。後來馬也不太好使,騎一段走一段,湯豆腳上都打起血泡來,宋嫫嫫心痛得不得了,一路都紅著眼眶,叨叨著“姑娘哪裏受過這樣的苦啊。”

幾次要來背,湯豆肯定不答應“你這樣大的年紀。哪有叫你背我的道理,再說也只是水泡而已,消下去就沒事了。哪裏就這麽嬌氣呢?”

宋嫫也只能算了。

一天走下來,才走到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。

入夜,一眾人在無為和小道士的引導下,找到山裏供獵人短居的木屋來休息。

就這樣走了三天,第四天夜裏卻不像以前那麽太平了。

湯豆被屋外的聲音吵醒了好幾次,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在外面打架,紛亂的影子投在窗上,馬被驚得胡亂嘶鳴,家將們一早就醒了,只是警覺地在外間靜坐,註意著外面的響動。還好一會兒又安靜下來。

第二天大家起來一看,外面有一片昨天還好好的樹被什麽撞斷了,地上還有血跡。但系在外面的馬卻沒有受傷,只有一匹,竟然活活地嚇死了。

無為並不覺得奇怪,說是山裏的野獸爭地盤打架鬧的:“有些靈性,是不會傷及其它的。再說它們也知道是我在這裏。”

宋嫫覺得驚奇“它們還認得人的嗎?”

無為說:“這一片已經是小明山深處,沒有村舍。這裏的畜牲大多認得觀裏的人。它們有什麽糾葛,有時候還要到觀裏去評理的。師父得要給它們主持公道。我們自哪一輩起,觀主就是身負著這樣的責任。”

他身邊的小道士說到這個也得意起來“日前師父進出山去了,它們每日都來看師父回來了沒有。等師父回來,可忙了好幾天,全是給它們來斷案。什麽兩個熊母搶一個熊仔的之類。”

春夏覺得有趣,問:“那判給誰?”

“它們自己都分不清是誰的,師父怎麽能知道。只好兩邊一起照顧。”

“那它們聽嗎?”

小道士肅聲說:“不找也就罷了。但既然來找師父,那師父說了,它們就得聽。這是山裏的規矩。幾百年來,向來如此。”

“它們怎麽能聽得懂人話呢?”春夏不解。

小道士說“觀裏用的頌言它們是都懂的。”

湯豆覺得頌言也就是指龐郎人的文字和語言。

正說著,隊伍裏的人遠遠就看到一只大白鹿站在小徑上,靜靜看著這隊隊伍。

它高大而白潔,頭上的角優美而壯麗,晨光落在身上,聖潔得不像凡間會有的。整隊人都不由得停下來,也不敢說話驚擾它。

它向前走了幾步,似乎在端詳每個人,它身後有幾個小腦袋從草叢裏探出頭,也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這些陌生人,有一只想擠出來,但被自己的兄弟姐妹用頭別到後面去了。

仿佛是為了驗證小道士的話,大鹿目光最後落定在無為和小道士身上。

無為說了一句什麽,用的大約就是所謂的‘頌言’,大鹿微微垂角頷首像是回應,之後便轉身帶著自小鹿們鉆回深草中離開了。

湯豆悄悄地結印看清,大鹿身上都蜷縮著龐郎人沒有錯,但小鹿身上卻全都是人的意識體寄生著。

對方似乎對她的視線有所察覺,猛然停下來,回頭看向她。見到到她被自己的動作驚到的樣子,甚至還有些促狹地原地跺了跺前足。才又示意瞪著湯豆的小鹿上快跟自己,轉身慢悠悠地走。

在鹿完全消失在草叢中之後,大家才算是松了口氣,也因此對無為和小道士格外的尊敬起來,大約覺得,能與這些似仙獸一樣有靈性的動物交流,是十分了不得的。

春夏好激動,問“你同它說了什麽?”

無為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:“就是打個招呼。既然路上遇見了,要是當做看不見它走自己的路,未免也太失禮了些。”

宋嫫也不由得感嘆:“它看上去像是很長壽。”鹿角已經長得非常驚人。

無為說:“聽師父說,在師父剛入山的時候,就見過它了。觀裏的冊子上,自太師父起,就有這只鹿的記載,確實是年紀已經不小。師父說,山裏的生靈要比外面的長壽一些,但以它的年齡計算,估計也快了吧。今日見它,已不如月前健壯。消瘦了許多。”

大家應才見過它的美,不由得也跟著傷感。

“觀裏還有記載著這些?”湯豆問。

“自來就有記載。像這些年長一些的生靈,幾時見過,什麽模樣,是否康健,都時不時會記上一筆。若是幾年都沒有人見過的,就多半得註明‘亡故’了。”

湯豆問“清水觀不肯修繕是不是怕驚擾了它們?”

無為點頭“要動工必然是人來人往的,運送建材也好、來做事的工匠也好都是極大的動靜。外人不知道它們的習性,恐怕會出事故。再者,也有性烈兇猛的,也怕它們傷人。其實觀中我們每年,自己也會略做修整,使用居住是無礙的,只是不如外面的道觀與寺廟那麽巍峨壯觀罷了。要大肆翻修其實也不必要。”

隊伍行進到第五天,可總算是看到了隔山的道觀飛檐。

再走近一些,就看道觀看得更清楚了。

說是道觀,其實就是不大的院落樓閣組成。似乎也沒有正經的匾額與大門。裏面人影重重,不知道在忙什麽,不多一會兒,一個發須皆白的老道,帶著五六個小道士出來,身上背著竹簍,腰裏掛著長劍。

老道隔著中間的鴻溝看到對面山腰路上的一眾人,便大聲問:“誰在那邊?”真是聲如洪鐘。想必就是觀道現在的觀主知非子。

無為連忙向那邊喊話:“師父,是我。”

“無為啊。是有客人來?”知非子叉著腰大聲問。聲音在山中回蕩不止。

湯豆連忙站到前面些:“見過……仙上,我是……我是呂州公良氏之女阿豆!”梗著脖子用了丹田之力,聲音還是不如他們大。

知非子哈哈地大笑:“什麽仙上呀。”但明顯是很高興。招手“叫無為好好招待你。我後天就回來了。”

然後帶著小道們轉身就走。

小道們一個接一個向這邊的無為作禮“四師叔。”然後急急地帶著東西跟著知非子跑。

宋嫫很著急“你師父怎麽走了呢?”小主人好不容易來,腳都走爛了,便有什麽事也該招待完了客人再走呀。

無為到不在意她的態度,說“我們過去還得要一天呢。師父急著要去巡山,一定是有人進山來偷獵了。這裏雖然是有禁令,但每年總有人挺而走險。”

“還要一天?”宋嫫震驚“這不就在對面嗎?”

無為笑:“看著近,走著遠。”

果然一直走到天黑,也沒繞完路。夜裏在山中休息了一夜,第二天中午的時候,才到了觀中。

觀中留守的三個小道,早就備好的熱水,也打掃了屋舍。見到無為,高興極了,跟著叫“四師叔,四師叔。帶了什麽來?”

無為從行囊裏掏出些小玩意,他們哄搶而空。

一路跟著無為的小道士氣得跟著追著討:“還要分給其它的師兄弟,不是凈給你們的!還不快還回來。”

無為叫他:“有明,算了。還盡有的。”小道也不聽十分執拗:“他們也太不成樣子了。就是看你好脾氣。”

宋嫫連忙把徐娘子備禮拿出來,因怕觀裏嫌棄金錢汙穢,帶的都是些吃的用的。還有幾匹好布,又因怕過冬,還帶了鴨毛、絨棉什麽的。有明見到這些,就也顧不上去趕那些小道,老實在這裏邊與宋嫫作禮,並把東西收歸到庫裏,又還要造冊。把幾個小道叫回來,指揮得團團轉,幫著擡東西什麽的。

在外面的時候,他不太顯眼,現在看上去很是能幹。

收拾完,又分派屋舍,張羅晚飯。宋嫫忙著給小主人布置住處,無為又得處置一些觀中的雜務,湯豆到是閑下來。一個人在觀裏閑逛。

清水觀在後面有菜園,還有魚池,自己種了些果樹。

有明十分得意,對著湯豆下巴又昂起來“我們在山裏還散養了黑豬。一向自給自足。宮有貴人封賞銀錢什麽的,師父也都是不受的。”

不過想起那天夜裏,湯豆的壯舉又她客氣了些“我要是像你有天份,便能把名字記上觀裏的籍冊了。現在雖然是行五,可也不算正式弟子。”又說:“但在這裏可是很苦的。你是官家小姐,可卻未必能吃苦呢。”

湯豆有意打聽些消息,便問他“這裏日常要做些什麽修行?”

“認字。學頌言。每月還要日常巡山,看看哪些畜牲產了崽添了丁,都得要記下來,還有哪些病了,需得醫治。”

“聽上去也很尋常。”湯豆故意說。

有明瞪眼“你以為巡山很簡單?去年四月,二師兄就和偷獵的人對上,生生被斷掉了一條腿。要不是那畜牲機敏拼命把他背回來,興許命都沒有了。好好一個人,就這樣殘疾了,他心裏過不去,不肯再在觀裏呆著,說在這裏也只是吃白飯,便回家去修養了。”說著眼眶就紅了“便是再打條金腿,也比不上原的。”

正說著,看到有貍貓從山林裏竄出來,有明立刻投棍就打“再來偷就告訴你阿父去!”那貍貓被丟了個正著,嚇得扭頭沖回林中不見了。有明還不罷休,叉腰對著林子罵了半天。

用人的話罵還不夠,又用頌言罵。聲音之大,恐怕整這一片山林裏都聽得見。

不多會,一只較大體型的貍貓揪著剛才偷食的小崽子出來,當著無明的面狠狠地打了小崽子好幾下,又拖著自己的崽氣呼呼地要走。

有明怒氣沖沖叫它站住,又問了一句什麽。

大貍貓狠狠地伸出後足來。

有明上去扒開毛看了看,這才放它走了。

湯豆偷偷結印去看,發現大小貍貓裏的都是人的意識體。

有明毫無察覺,邊做事邊罵罵咧咧:“鬼知道它在哪裏摔斷腿。當時可是臊眉耷眼上門來求治,謔,現在可神氣了!養出的小子來,一點也不知道理!子不教,父之過!”說著氣不過,又大聲罵了幾句頌言。

還沒等他罵完。

那大貍貓又沖出來,狠狠地把手裏牽的小崽子丟在他面前,自己怒氣沖沖地走掉了。

有明嚇了一跳。

貍貓崽子也嚇到了,四腳朝天躺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。

一人一獸你看我,我看你。

回過神有明大罵“你丟在這裏幹什麽!”

湯豆看著眼前一切,又回頭看看一派生活氣息的道觀,也知道,清水觀的存在無非是給這些無處可去,寄於獸生的人也好龐郎人也好一個依靠。

可寄生這種行徑是龐郎人才懂的,這些人類意識很難說是不是受它們指點才學會,甚至還懂得聽頌言,在這裏平靜地生活。

可她也感到迷茫,所謂的還眾生的公道,真的可能嗎?兩方相互之間,有著太多的恩怨,到底要怎麽算,才能算得清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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